第二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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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周开始,学校正式上课。苏措平时课程多,周末也不肯休息,经常是一开馆就钻进图书馆,中途出去吃两顿饭,直到十点闭馆,才骑着一地月光慢悠悠地返回宿舍。华大最大的综合图书馆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四周绿树环绕,环境也好。据说是六七十年前修葺的,现在给扩建了,占地面积广大,藏书丰富得让人眼红。苏措除了上课时间就背着电脑笔记本跑到图书馆看书或者上自习。她早出晚归,基本上不上街,不出校门,如果要找她,去图书馆准没错。
舞厅里光线很差,五颜六色的彩灯不停地闪来闪去;人也多得厉害,起码有一百人,基本上一掉进人堆里就找不到了;音乐声又嘈杂又大,宛如一阵阵的惊雷从头顶上滚过。整个舞厅简直像开了锅,一句话都听不清楚。苏措明智地写了张纸条,每次有邀舞的男生,她就把纸条亮给人家看。她一瘸一拐地离开舞厅去走廊里透透气。
医生一把年纪还是喜欢玩笑,先对苏措说:“小姑娘,你男朋友对你真不错啊,”然后严肃地批评陈子嘉,“好好照顾你女朋友,小姑娘摔得挺严重的,还好骨头没事,不然麻烦大了。”
杨雪蹭了两下她的书和电脑,塞到书包里,扶着她就朝外走,绘声绘色地重复团委老师说的话:“扫舞盲是我们物理学院的集体活动,我们学校的延续数十年的光荣传统,是新生的必修课!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有集体意识。参加和不参加绝对是两码事!必须去,就算你去舞厅坐着发呆也必须去!”
就连杨雪都立刻决定不在乎苏措这周末不同她去参加扫舞盲活动这个事实。她说:“苏措,你能不能多伤一段时间啊,如果卧床不起最好。”
英俊的少年看上去更加迷人,这就是光线所能带来的奇迹。那一瞬间苏措也被迷惑了。很久之后,他伸手翻动书页,纸张抖动的声音惊醒了阳光,也惊醒了苏措。她退了一步,手里的书“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那天晚上苏措回到宿舍,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刚一进屋,宿舍的几位姐妹一下子就围了上来。邓歌笑得像奸诈的小狐狸,说:“晚上跟谁去吃饭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可都看见了!”
中午回到宿舍,苏措看着杨雪,摊手,“我也是临时想出的这个办法,没想到白老师要医生的假条,现在,你说怎么办吧。”
“是很不错,”说完陈子嘉看向许一昊,“刚刚我跟你招手,不过你正在跟阿措说话,没有看到。”
“我没有看过,”许一昊微讶,“我对这种所谓的动作大片没有兴趣。”
然后她不再提起围棋,两人同时沉默,有两分钟的时间,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谈论的话题。
杨雪哭丧着脸,“难不成我真要崴了脚才能逃过这一劫?”
陈子嘉立刻回敬:“也难得看到你这么多话。”
哲学研究会的大本营在活动中心。偏僻的一间小屋。加上活动中心外形怪异,里面的楼层也错落有致,在苏措看来,特别是特别,要说美感实在无从谈起。她第一次去愣是花了十分钟才找到地方。
想不到一语成谶。
虽然陈子嘉曾经说过许一昊不爱说话,可一旦深入接触下去,苏措发现这个说法也不完全正确。熟悉起来,他的话就不少了,表情不多,语气不高,清冷而温和。照理说清冷和温和是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但可在许一昊身上就展现得淋漓尽致。清冷是说他看问题的客观性和不带感情,温和,则是言谈中表现的一种态度。阅览室人迹罕至,两人低低的聊天对外界影响甚微。
原以为他马上要走,可没想到他坐在她身边的位子上,完全没有要走的打算。他侧头,“你也经常来图书馆?”
苏措脸上还是谦虚而和善的笑容,“好的,谢谢白老师理解。”
陈子嘉那时正在学生会办公室写活动策划,忙得不可开交,可就是心急如焚,挂上电话就往医院赶,飞速骑车穿过两所大学,看到医院走廊墙壁上的挂钟,才惊觉中间只花了十分钟。他一间一间诊室看过去,想,有多少年没这样为一个女生着急了?最后终于在三层医院的外科诊室里找到苏措。
苏措低头看了看书,再看他,自嘲地一扬嘴角,张嘴无声地招呼,然后半蹲下捡书,想他们认识的经过。三个星期前他们见了一次面,一个半星期前她发了一封邮件给他,他很快也回复了,说她的文章非常好。除此外,再无交集。也许他不记得她了。没想到的是,许一昊没有任何犹豫,直直地走过来,抓起最后一本放到桌上。
“不,不会,”苏措侧目看他,“你棋艺如何?”
白际霖看了看面前这个女生,漂亮而灵气,满脸真挚,完全没有怀疑,点点头说:“暂时这样,下次上课时,让她把医生开的假条拿来。”
苏措坐在自行车后座,伸出手抓住陈子嘉的外衣。她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和别的男生截然不同;他肩膀宽阔,靠上去一定很舒服。好像天塌下来都能顶得住。
哥哥?算不算是变相的拒绝?陈子嘉心里五味陈杂,但不动声色,笑容不改。他笑起来眼角微微上翘,眸子里照样光华流转,在微笑里他把那种强烈不适的感觉压下去,把书包和药递给她,想,来日方长。
苏措抓到关键词追问:“倒追?谁?”
陈子嘉语气一变:“怎么会没事?你手机很少开机,从来没主动给苏智打过电话。一定是有事,我马上过去找你。”
满宿舍倒吸凉气的声音,半晌后卢琳琳终于发出一声尖叫:“苏措苏措!你怎么能认识这样几个赫赫有名的大帅哥而不告诉我们?太不仗义了!太不厚道了!你人品有问题!”
苏措也困得要命,咬咬牙还是坚持着爬起来,开始叫宿舍众人起床。没人愿意起床,邓歌叫都叫不醒;卢琳琳嘟囔一句“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又翻身睡了;苏措去叫杨雪,杨雪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圆润雪白的胳膊,有气无力地说:“帮我答到。”
她看棋谱的目光是如此的全心全意,眸子里盛满了异样的光芒,许一昊被这样的目光疑惑,半晌后才想起来叫她:“苏措,你会下围棋?”
苏智毕竟当了她几十年的哥哥,一下子顿悟,咬牙切齿地说:“苏措,不许说!”
许一昊看着她,在自己察觉之前,笑意不可抑制地从眼睛里显露出来。
走廊另一侧还有一个舞厅,在侧对面。苏措路过时看了一眼,两间舞厅基本类似,又吵又闹的,人头攒动,像一锅被煮熟的饺子。
苏智目光在陈子嘉脸上一停,笑意退却,叹了口气,“其实,阿措不是我的亲妹妹,是我堂妹。陈子嘉,别吃惊,我以前的确没跟你说过,毕竟,这些事情,说来话长。”
“这边安静一些,我带着书过来看。”
许一昊不能同意她的观点,“你应该去看看隔壁大学的文化活动中心,才知道咱们这栋楼还是优点的。”
而且,今天的老师也变了。
整个物理学院一共有十九个女生,今天早上居然只有一个女生到了教室。本来女生少就容易引起重视,何况只剩下一个?
苏措侧头看她,“我的观点也都是舶来品,抄《黑客帝国》的。”
流言猛于虎。苏措哭笑不得,把书包扔在桌子上,举手投降,“我招我招!那个跟我搂搂抱抱的,是我哥,姓苏名智;剩下两个,一个是我哥的同学,叫陈子嘉,一个是我参加的那个协会的会长,许一昊。大家都清楚明白了吗?”
她那么忙,苏智几乎找不到她,电话打到宿舍,得到的回答都是“苏措啊,出去了”之类。苏智虽然不至于以为苏措进入大学后就天天找他蹭饭,但也没料到连周末都找不到人。
这边苏智和陈子嘉那一个多月忙,课程多不说,还有新生入学后的一系列活动,好容易喘口气,又要开始准备学校的风采大赛,终日忙着写策划组织人手安排节目,分身不暇,苏措开口说不过来,苏智也不再强求。他知道她的性子,几次找不到人也就很少打电话找她,以苏措的聪明,她能照顾好自己。不过心底也还是有点诧异,挂上手机就跟陈子嘉感慨:“没想到她一下子转性了。以前阿措对学习都不上心,宁愿做喜欢的事情。”
苏措听到预警的信号。初、高中时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她太有经验了。从那几张脸上兴奋的神情,她就把下面的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怎么会不疼,以后走路的时候小心一点,以后千万小心了,脚崴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摔倒了,会有人担心的,”陈子嘉站住,蹲下再次检查她的脚踝,站起来,凝视她眼睛,“走路很疼?阿措,不介意的话,我背你。”
“前几天脚崴了……”
许一昊眉心一动,点点头,“你看得那么专心,我以为你会下,也许,那咱们可以下一局。”
“不用背我,送我回宿舍就可以了,”苏措盈盈一笑,“我还能走得动。反正,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笔记本幽蓝的光使得那个女生注意到苏措,她有点怕,抓住男生的衣袖,问:“谁在那里?”
苏措赔笑:“是啊是啊。我落伍啊。”
声音好熟,是谁?苏措把头从电脑屏幕后抬起来,尽管夜色深沉,可她却看到那个男生眼睛里闪着愕然的光芒。她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把他和黑暗的夜空分辨开,原来是许一昊;他旁边的女生漂亮又大方,穿着一袭长长的裙子。
邓歌笑得前仰后合,“情书?算了吧。如果有个这样的帅哥眼睛糊到了来喜欢我,当然是好事,我也高兴。在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下,还是当个粉丝,纯粹欣赏美色比较好。”
和*图*书一昊比苏措高了十多厘米,他微微低了头,问她:“你还有哥哥?”
怎么会不记得?第一次见她,让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子,很瘦,在女孩子中间算得上较高,声音悦耳动听,脸蛋只有巴掌大,皮肤白皙如玉,顾盼生辉,身上有种特殊的灵动之气。
苏措笑眯眯地答:“年华犹如流水,一刻不停啊。”
这样的事情许一昊前所未闻,他再了解陈子嘉不过,“难得你这么八卦。”
平心而论,苏智这话绝对是玩笑成分居多,他跟许一昊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他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可没想到此言说完,许一昊脸色明显一改,目光在空中游移不定,仿佛被人说中心事的小孩子,苏智看到他的脸在夕阳照射下隐约发红,诡异得也觉得尴尬。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苏措挣开他们的搀扶,独自走了几步,再回头说,“是不是好多了?”
许一昊抱臂站在那里没说话;那名女孩子热情地挽住苏措的手臂,笑着说:“是看不大出来。苏措,我叫林铮,是一昊的同班同学。有空吗,去看我跳舞吧。”
苏措“噗嗤”一声笑了,“我问我哥哥去。”
陈子嘉微笑地看她一眼。毫无疑问,他不是这么想的。倒霉这个事情,也有相对性。他不愿意她受苦,但这个理由却可以让他待在她身边。
苏措不再看他,笑着低头,目光落在双肘之间摊开的书页上,随后更远的一些人被想起,她停了停,一句话不可抑制地从嘴里跑出来:“我想,你应该找棋力比你高的人多下,有人指导,进步要快得多。纸上谈兵,终究无用。在给定的时间里,一般人能算出落子后的三四种可能,就很难得了。”
到了医院才知道,短短十余分钟,脚踝肿起的包便有半个鸡蛋大小,颇有点触目惊心。医生上完药之后,苏措的手机响了,看号码是苏智的,可电话那头响起的却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阿措,是我。”
苏措看到大跨步走进教室的白院长,顿时傻眼了。白院长威严地扫视教室,拿出名册往桌上一拍,简短地解释:“李老师病了,这学期的普通物理由我来上。”这位闻名全校的物理学院的副院长白际霖教授年轻而才华横溢,严厉而铁面无私,传说他最恨不来上课的学生。苏措想为杨雪叫屈,她也真是没有逃课的命。
陈子嘉避而不答,反问:“小时候,你难道没有闯过祸?”
然后面对接下来的问讯,苏智都拒不回答,将不动不说发挥到了极致。连续三四个问题得不到解答,苏措自己先笑起来,她对答案如何并不太关心,刚刚的追问不过是活跃气氛的玩笑,既然苏智不愿提及此事,她也不会强人所难地问下去。
这可算得上是默契,或者缘分。从那日开始,一周总会碰个两三次面,都是在图书馆四层的阅览室里,对这种情况,苏措起初还说句“好巧”,两个星期之后干脆省了,只是老熟人般地招呼,微笑,然后找位子坐下,各自看各自的书,直到闭馆才分别取车离开。有的时候,两人也互发电子邮件聊聊天。华大作为全国最负盛名的理工科大学,宿舍别的条件不能恭维,但网线四通八达,铺到了每个宿舍,上网方便。
苏措看的书都是理科方面的书,大都是数学物理,基本上属于人迹罕至的那类,十天半个月都没人来借一本书。阅览室不大,有连在一起的两套桌椅。几天之后,苏措很快发现在这里自习有一个难得的好处,图书馆的桌椅本比自习室的宽大得多,她可以把自己背带来的笔记本电脑,书等等全部摊开,堆满一桌而不用担心别人的感受。
“闯祸?什么祸?”苏智发现他微妙的神色变化,吃惊,晃了晃手里那份计划的初稿,“你还能闯祸?看你做事滴水不漏,我很难想象到你会闯祸。”
“好的,我记下了。”陈子嘉问她,“你一个人怎么来医院的?”
吃完饭苏智和陈子嘉骑车回学校,苏智想到刚刚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跟陈子嘉交流意见:“我觉得许一昊和阿措有点不正常,你看许一昊什么时候对女孩子那么好?阿措也是,我可从来没看到她用那种眼神看一个男生。”
后面这句比前面一句声音低沉一些,苏措还未来得及消化,另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身后而来:“是啊,都会读书,这倒是没错。”
苏措看到他额前的汗珠,只觉得心漏了一拍,随后一种茫然到无计可施的情绪涌了上来。
苏措如梦初醒,干净利落地回答:“不会。看着好玩。”
“很不错的电影,”苏措装得一脸深沉,“师兄,不能这么嫌弃流行的东西。我们要从炫目的特技,精彩的武打,华美的造型,如山堆积的美元里看出有价值的东西。”
那名女生走过来,在另一边扶住她,问道:“严重吗?”
苏智继续说:“高中的时候阿措就很受欢迎了,我为她挡下了不少麻烦。俊男美女,郎才女貌,不错不错。”
“苏措?”
她站起来,抱着笔记本,一瘸一拐地离开上楼梯。
“你们很像。”许一昊说,“的确是两兄妹。”
二楼的阳台在走廊尽头,那里也有楼梯通往上下楼层。因为地势不错,有一对男女立在阳台,低声细语地交谈。光线很暗,苏措只能看到两个剪影。两人交谈得非常认真,连苏措来了都没发现。
许一昊微笑,“你们兄妹都会读书,成绩很好。”说着又停了停,再次开口,“苏措,晚上你有空——”
没想到是陈子嘉,苏措一愣,客气地问了好,又说:“师兄,我哥的电话怎么是你接的?”
“你关于洞穴之寓的观点很深刻,以前我从未看到过有人这么理解柏拉图的洞穴之寓。”
大家一起鼓掌叫绝:“智慧,人生的智慧啊。”
苏智也笑,“阿措背对我们,没看到是正常的,许一昊,你就不应该了吧。我记得你的近视程度不深的。我没想到不过几天,你们关系就这么要好了。”
两个人能认识并且熟识,乃至成为朋友,其契机大都简单。一个微笑,一个眼神都可以成为莫逆,相比之下,一场长达两小时的谈话显得如此奢侈。分别时两人去车棚取车,才发现车子恰好毗邻,目光不期而遇地对上,下一个瞬间,同时微笑起来。
“他临时有事出去了,没带手机,”陈子嘉说,“阿措,你有什么事情?”
听出她声音的恐惧,苏措忍住没笑出声,愉快地说:“你们继续继续。请忽视我。”
苏措本来就瘦,脚踝也细,缠上一层又一层的绷带,密密实实。陈子嘉看得心惊,蹲下身,手放在脚踝的绷带上,停了一会。她的身高在女生中算较高的,可脚的尺寸却偏小,窄窄的,因而显得修长,一只手恰好可以握住。除此外,脚有着雪白的颜色,指甲修得圆圆的,微微的反光,陈子嘉猛然想起一部武侠小说里的情节,心神一荡,抬头从她的下巴看到眼睛里去,“昨天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崴了脚?阿措,还疼吗?”
一路无话。陈子嘉送她到宿舍门口,说:“你伤得不轻,这段时间我送你上下课。”
“师兄是你。”苏措回头,在台阶下扬一扬手。
自行车就在医院外的车棚里,陈子嘉推车出来,对她点头,“坐好。”
陈子嘉被这句话说得皱眉,“她到你家算起?什么意思?”
苏措下意识想拒绝,经过不为人所知的短暂思索,却改了口:“那就麻烦你了。师兄,你跟苏智一样,也是我的哥哥,就不跟你客气了。”
苏措勉强把左脚塞到鞋子里去,笑得毫不在意,“没事,医生说没大碍,两三个星期就好。”
苏措就真的在活动中心的舞厅里呆坐了一个晚上。她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看到同学们热情洋溢地组成一对一对的,或者在跳舞或者跟着指导老师学舞。她则百无聊赖地喝着一瓶饮料。
陈子嘉只笑不语,看一眼苏措的眼睛,视线碰上后,又看看身边的苏智。言下之意是,这种事情,你好好盘问他。
“记得,”许一昊他叫她的名字,“苏措。”
许一昊略略调整坐姿,停了停才说:“也不完全是纸上谈兵。有时候我也会去国家棋苑看看一些专业棋手下棋,也会跟他们下一局。”
许一昊总看大部头的书并且也能看得下去,可见他是从心底喜欢哲学和哲学里的思辨思想,但却不喜欢经营哲学研究会。不论怎么说,这个协会毕竟还活着,开学一个月后,还是开了一次会。苏措这才惊觉本协会人少得可怜,七八个人,多是大二大三的,都是极有才而懒散的人,除了每个月交一篇哲学方面的文章,似乎跟本协会再无瓜葛。
苏措暗暗叫苦,开学的那几次接触之后,她知道陈子嘉虽然看似谦谦君子,可在很多方面是说一不二的,她担心他找到宿舍,辛辛苦苦地过来又是百忙一趟,于是只好说:“师兄,我脚崴了,你有空的话,来医院吧。”
陈子嘉笑笑,不发表意见,抓起她的书包挂在自己肩上,伸手扶她站起来。两人手臂交缠,手心贴着手背。苏措觉得他手心湿润发烫,而自己的手仿佛一块冰。身体上罕有的亲密让苏措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担心,她心如擂鼓,但还是笑眯眯,说:“师兄,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我学棋学得早,没有天赋,下得不好,有的时候下起来脑子就收不住,不停地想,就像先入死循环的计算机,”许一昊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可就是那么说下去,“不过怎么也放不下,有时候也是自讨苦吃。”
陈子嘉忍俊不禁,刻意打量苏智一番,“现在倒看不出来是女孩子了。也是,如果还像女孩子,就没人mhetushucomcom倒追了。”
苏措深刻地领教了女人的重色轻友能到达什么程度。
“走过来的,开头几分钟挺疼的,后来就好多了。”
苏措清清嗓子:“苏智的事情,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谁要给他情书我一定代劳;不过,陈子嘉和许一昊,老实说,就是认识。”
“你怎么在这里?”许一昊走进一步,问。
苏措拿一只眼睛看身边的苏智,“噗嗤”一声笑。她的笑声是如此的不怀好意,引得一桌人面面相觑。
苏措暗笑。再怎么修养好,到底还是年轻的男孩子,毕竟气盛。苏措用公平公正的目光审视包括自己哥哥在内的三个男生,得出一个结论:毫无疑问他们都是最让人倾慕的那型,才貌双全,跟他们坐在一起,无疑是赏心悦目的好事。
苏智皱着眉头,“别听陈子嘉的话。”
杨雪仰首看天,“苏措啊,你自己活在图书馆里,不等于大家都跟你一样啊。”
傍晚时两人离开活动中心,苏措遥望掩映在层层树木中的活动中心,跟许一昊说:“怎么能把楼修成这样?亏得华大建筑系是全国第一,就凭这座楼吗?”
苏措面不改色,“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脚崴了,疼得走不动路。”然后上前把临时写的假条递上去。
许一昊背靠着窗台,面前是密密匝匝的书架。空气和阳光是金色的,涌动着知识的味道,平静而温暖。秋天的阳光一路过关斩将地穿过大气层,穿过图书馆外的高大树丛,穿过图书馆的玻璃窗,最后斜斜地漫至许一昊的身上,勾勒出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光滑的额头和下颌,挺直的鼻梁,狭长漂亮的眼睛。他看起来那样的儒雅,那样的——似曾相识。
苏智求之不得,“也好也好。”
许一昊大吃一惊,几步走过去,伸手扶住她,“脚怎么了?”
苏措痛苦地想,撒谎果然要受惩罚的。
苏智赞同他的说法。不过,只是赞同,没有太过深想。若干年后他想,如果当时就此追究下去,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于是四个人一起去吃饭。也许是因为食堂离得太近,而所有他们常去的餐厅太远,又或者时间尚早,这个时候食堂的菜还是新鲜的,原因不容细说,总之,四个人一起来到了食堂。虽然三小时后这顿饭让苏措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毫无疑问,这顿饭本身还是相当愉快的。
“好啊。”苏措抿嘴笑,“师姐你身材那么好,跳起来一定惊艳全场。”
陈子嘉淡淡地搭腔:“是吗,你未必看得准。”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许一昊一抬头就看见陈子嘉和苏智,两人把车锁在路边,朝他们走了过来。明明两个人都是很熟的,可此时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两人,这样的思绪还在脑海里盘旋,苏措抢先开口:“苏智,师兄,你们怎么来了?”
那天大家的兴致太高,一聊就过了凌晨两点。睡得太晚,第二天早上的起床则成了一个巨大的考验。
苏智说:“我跟苏措都做了多少年的兄妹,从她到我家算起吧,读了多少年书,就在一起多少年。”
苏措死里求生地说:“这才开学多久啊,你们什么时候听到的这些八卦消息?还赫赫有名?”
很快苏措发现自己脚受伤这件事情的最大受益者居然是宿舍楼的室友们。每天接送她上下课的不是陈子嘉就是苏智,有时候他们还一起出现。他们所到之处,都会造成轰动性的效果。平时最爱睡懒觉的卢琳琳现在也跟苏措一样早起,去食堂吃早饭,一起去教室上课。基本上达到了如影随形的标准。
他这样一说,苏措一怔,想到他那身为一校之长的父亲,到底家学渊源,他去找谁下棋想来也不是很难的事情,未必需要自己的建议。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把心中纷乱的感觉压下,无所谓地笑笑,“是啊,我班门弄斧了。”
果然,杨雪下一句话就说:“据说是三个帅哥,据说你们坐在一张桌子,居然还有一个帅哥跟你搂搂抱抱,不停给你夹菜哦。”
“扫舞盲啊,院里的活动,被团委老师逼迫威胁着来了。”苏措说着看到那个女生眼睛里的忽明忽暗,疑光闪烁,便说:“你们放心,我刚来,什么也没有听到。”
周末来到的时候,苏措的脚伤不如前几天那么严重,独自一人重新背起书包去上自习。那一天她过得还算不错,顺利地写了数百行有效代码,正在收尾时,杨雪诡异地出现了。
那时是吃晚饭的时间,图书馆空空落落,许久也没有人上下,自然也没有人伸出援助的双臂,最疼的那几分钟过后,苏措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打给苏智,但一直都没有人接。她独自坐了几分钟,等待钻心的疼痛过去,才抓住扶手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图书馆,走到医院。
杨雪盯着她,忧患忧愤地叹气,“不过也只有你了。你跟他们熟不熟?他们喜欢什么?”
苏智把车钥匙往兜里一塞,把脸凑过来认真端详她,“一个月不见,气色还不错。看来你挺适应大学生活的。”
白际霖开始点名。念到她的时候,苏措立刻回答“到”。白际霖看她一眼,低头看名册,说:“你们班还有一个女生呢?”
陈子嘉没吭声。
不知道以后谁可以靠在这样的肩膀上?苏措垂首,嘴角挂起了一个微笑。
苏措坐直了身子,用手支着额头,随口问:“这里都是理科书,你怎么到了这里?”
许一昊再次打量她,美丽的女孩总是能让男生心里某个地方变得柔软,许一昊也是。他再次找到话题,说:“我看了你的文章,很好。我一直在考虑怎么回复一封长一点的邮件给你,因此拖了很久。”
事实证明,杨雪逃过了这一劫,而苏措不行。
苏措说:“是吗?写得很潦草。”
杨雪缩在被子里哼哼:“哪里那么巧就点名,物理老头人挺好,不会点名的。”
然后话题就转移到对帅哥美男的想象里去了。女生的宿舍的卧谈永远千篇一律,男生,小说,电视剧,电影,明星,任何八卦的题材。
苏措澄清:“医生,您误会了。”
果然林铮一下舞池,立刻成为全场的焦点。苏措和许一昊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看着她和男指导老师为大家做示范。在这么闹的环境下苏措大脑晕晕沉沉,有点不听使唤,她看他的侧脸,碰碰他的手,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口:“林铮师姐跳得很不错。”
苏措抿嘴一乐,“是的,你记得我?”
苏智说:“如假包换。”
苏措于是坐在台阶上,打开电脑笔记本写程序,偶尔抬眼看看夜空。
坐下后苏措客气道谢:“有劳师兄。”
吃饭时许一昊的目光终于回到苏措和苏智脸上,兄妹俩眉宇间的相似让他忽地顿悟,“苏措,苏智,你们是兄妹?”
陈子嘉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片刻,他说:“所以,谁都会犯错,我当然也会闯祸。不说这个了。大概苏措想是明白了。在我看来,高三一年,可以改变很多人和很多事情。”
苏智想起小时候,倒是感慨起来:“这倒是。我记得我小时候贪玩,把阿措的围棋全倒进臭水沟,结果第二天找了一天也没能把棋子都找回来,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挨打。”
宿舍里诸位美女都不解她的行为,问她:“不过刚开学,干吗那么用功?”
脚崴的时候苏措正在边下楼便看书,她这样习惯了,平时也没有摔倒,可是那天不知怎的,一脚诡异地踩空,脚踝扭曲了一下,然后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头朝楼梯扶手撞去。她灵敏地抓住了扶手没有摔倒导致更严重的伤,可是脚崴却是不争的事实。苏措顺势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感觉刺骨的痛苦从脚踝处蔓延到整个身体,神经都在发颤。
偏偏她不喜欢开手机,打十次电话也许能接通一次,回答相差无几:“我在图书馆看书呢,苏智,你事情也多,忙你的,别管我了。我一个大活人还能饿到?放心放心。”
尴尬延续了短短的十几秒,好在陈子嘉解了围:“一起吃饭去吧。”
陈子嘉停下手里的笔,神色一敛,“可能是顿悟,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了。我小学的时候也不读书,天天玩,差点闯出大祸……后来才改了。”
苏措劝她:“杨雪,起来了。逃课这种事情,有一必有二,不能开头的。你坚持一下。咱们学院女生少,我怕我不能帮你答到了。”
许一昊敏锐地一回头,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毫无预期地撞上。
陈子嘉站起来,仔细地问医生伤情如何,用什么药,平时应该注意些什么,认真得仿佛是天要塌下来。
苏措闲闲开口:“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小时候经常被人当女孩子嘛。”
“没什么,就是问问。”
所以她根本没料想到自己在这犄角旮旯里还能遇到许一昊。因为是周六的下午,图书馆比平时人更少。只有这个时候的图书馆才像图书馆本身,安静而优雅。她从书架上取了几册书,返回座位,准备坐下的一瞬间,看到了他。
许一昊摇头,“不用。”
他边答边把书放下,是一本棋谱。笔直的线条纵横成一张棋盘,零散地分布着黑白棋子。很熟悉的局势,是吴清源和一个日本棋手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所下的一局名棋。苏措小时候经常看着吴清源的棋局打谱,这局棋再熟悉不过,此时一见,眼睛再也挪不开,除了心惊之外,手也不可抑制地开始发痒。
普通物理是大课,整个学院一起上的。物理学院是全校学生人数最少且男女比例最高的学院。学校用来上大课的教室一般是三百人,本年级全部学生到齐,整个教室也只能占三分之二。再者,早上第一节课缺课率向来比较乐观,而且如果老师温和的话不热爱点名这项活动的话那么教室的空位子就比比皆是了。
“有啊,我哥在隔壁大学念书。”